我看到一種憐憫的心意,掛在歐巴桑親切的臉上,也深嵌在她的心裡。
~休學那年的五月~

隔天的早晨,母親要回台北處理一些事,交代我如果沒錢花用就去跟阿嬤拿,她會定時的把錢匯給阿嬤。我心裡想著,這裡鳥不生蛋的,要花什麼錢。我一樣站著遠遠的看著母親坐上計程車,我連一句再見都不想說,反正都被妳丟在這了,我知道我有錯,可是把我送到這表示母親妳大概也認同那些師長的錯誤吧,我只有這樣想。阿公是這裡的 "宗舖師"(註一),阿公和阿嬤兩人長年的發心願要在這裡付出,從廟宇開山到現在已經有好幾年了。我剛來到這的幾天裡,阿公都沒有跟我說話,我知道他在氣我。大人們都說他最在意的是我,但是我想那可能是我長的特別像他最疼愛的兒子吧。

我被安置在地藏殿的男眾房,那是一個兩層的大通舖,我認為這是可以擠上三十個人以上的空間。稍早時候,我認識了背景比我可能更複雜的 棻,棻 這個男孩名字很秀氣,我們兩個年齡相同。也許 棻 很久沒遇到年齡相同的同伴,他對我很有興趣,我來到這裡的當天,他整個下午不斷的問我;為何來這裡?準備住多久?然後跟我說這裡很無聊要有心理準備等等,反正就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。還有另一位 傑,大學畢業後,就一心想要出家,可是住持師父認為他緣份還未到,不願意幫他剃渡。傑 跟 棻 的相處狀況不太好,兩人常常鬥嘴,即使在我第一天的入住,兩人在通舖上還是鬥來鬥去。兩個人常常要我評斷誰說的話比較有理,或者互相私下拉著我說出一堆抱怨對方的事情。我對 傑 比較不諒解,因為他這樣的個性,憑什麼出家修行?難怪住持師父不願意幫他剃渡。

在這裡的生活由早上到晚上的作息很簡單也很規律,凌晨四點寧靜的山間,信眾們可以被簡單卻清脆響亮的"叩叩"聲響叫起,負責打板的師父會一個一個殿的走過,邊走邊敲,然後最後停在觀音殿結束。凌晨四點半開始早課,六點結束。晚課則在下午的四點半到六點。其餘的時間我就會到廚房或廟宇建設地工地幫忙。我蠻喜歡到廚房幫忙,這比上早課的誦經遶佛有趣多。會喜歡到廚房裡的原因是這裡的除了阿公之外,其他的阿桑、歐巴桑都很親切且好玩,鄉下人家 "鬥嘴鼓"(註二)的句子都很好玩,很多的俚語或打油詩會夾雜於聊天之中,我大部分聽的懂也猜的出來什麼意思,真的很好笑。在這裡很少使用沙拉托,都是用 "米 ㄆㄨㄣ"(註三) 來洗碗盤、餐具。剛開始我不知道,看著一整缸混濁的水,呆站很久不知道要怎麼下手,親切的歐巴桑笑著示意要我用這個洗就對了。洗這些餐盤或餐具時,有時候會鏗鏘地發出了很大的聲響,旁邊的歐巴桑會提醒我,要我動作放輕別碰出太大聲響。歐巴桑告訴我,因為有些罪惡深的孤魂是連我們恭奉的祭品都無法吃到的,若我們整理餐具的聲響太大,會使得他們更感覺到飢餓的痛苦。我繼續洗著餐具,不時的偷喵歐巴桑,
我看到一種憐憫的心意,掛在歐巴桑親切的臉上,也深嵌在她的心裡。

睡在地藏殿,晚上起來如廁時,一定會經過地藏菩薩神像,我從沒有害怕的感覺,是我還沒多壞嗎?還是早已經壞到徹底?某天的晚上,我如廁完,遇到 棻 叼著香菸走過來,說要帶我去秘密基地,我笑著問是哪裡有這麼秘密的基地,他笑的很開心跟我指著大雄寶殿的方向,大雄寶殿尚未完工,
灰色著在它的外牆上。棻 很喜歡取笑 傑  沒老二,他用一樣的語氣問我,"有沒有老二" 跟他去秘密基地(嘖)。我跟著他走上階梯,我們得先經過一條小小產業道路,路的兩旁是竹林。只要風一刮起,月光就會在竹與竹之間的空隙中若隱若現,這類似的光影在台北大概叫霓虹燈吧,但氣質遠遠不及月娘、竹林和風的聯手搭配演出。來到大雄寶殿,棻 示意要往後面走,後面的高台上置放著工人留下來的長梯,我們兩個往上爬到高台上,旁邊有一條鋼筋水泥梯子延伸到最上面,他大概要帶我去大雄寶殿屋頂。那樣斜斜的屋頂不會危險嗎?棻 說他已經事先勘查過,屋頂還是水泥的
粗糙表面,不會滑很安全。

我們爬到了屋頂上,站在此處,往右前方可以看到遠處山下點起藍色燈火的火車站,還有市集旁好幾戶人家的微暗黃色燈火
,我和 棻 現在的位置高度比剛剛的那片竹林還要高很多,我蠻喜歡這種站在至高點往下看的感覺,心曠神怡大概就是這種感覺。棻 碎碎唸著要月娘快點移到下一個方向,我問他是在等什麼? 他一直說等下再等一下,過了好一會, 棻 突然就大字一躺,然後指著天空並激動的要我跟他一起這樣做。我躺下來,眼前一片令我驚嘆的星海綿延在整個天際,所有的星星似乎就處在可觸摸之處。棻 說那就是銀河,我笑他什麼時候這麼有天文素養了,換來 棻 好幾句三字經,他邊笑邊罵邊遞菸給我的同時,還跟我說等一下流星會讓我看不完。棻 給我的香菸很難抽,他聳聳肩說這是他拜託這裡的工人幫忙買的,沒什麼好選擇。我們坐了好一會,還沒看到流星,我也用了幾句三字經虧 棻,棻一直笑著。又經過了好一會,眼旁一道特別快又亮的流星劃過上空,
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流星。只見流星消失之處,像是搜集了它自己所有的明亮,使得消失點的亮度先外擴、縮小然後再像是鑽入銀河裡。我不想讓 棻 看到我又驚又喜的面容,只是 棻 又指著另外一個方向大喊,我才明白,這時候誰還會想去注意旁人的表情。

接下來又看了好幾顆流星,我很感動,也不太想離開。棻 笑我沒老二,笑我看流星就看流星留什麼眼淚,我說,那是眼睛被他難抽的黃長壽香菸燻到的關係,兩個又互罵了幾句三字經,我們只是一直邊聊邊笑,那晚,也忘了到底有幾顆流星劃過天際。
(待續)


註一:宗舖師,台灣民間辦桌文化裡的總廚師。
註二:鬥嘴鼓,吵嘴或時下年輕學子講的打嘴砲。
註三:米ㄆㄨㄣ,洗米水,洗完米之後留下來的水,白色混濁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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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matthew0320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4) 人氣()